十年

如今我听着心雪，想起了往日的故事。那些故事藏在一个地方，平时注视着我，如同注视另外国度。如今我注视着他们，他们渐渐地升起来，如同序幕拉开，当时的我正是风华正茂，在宽阔的街道旁若无人地行走。那是十年前的故事了。

十年前的下午，我和Mattias在北语公寓的下午，我谴责他要分裂中国，他神秘兮兮地送我再之前十一年前中国的影像。那时候我们正是学生，风华正茂，今日他是瑞典外交部亚洲司的政治秘书，而我漂泊在上海和北京的双城，正像一颗尘埃。

我们相聚，失散。第一次的分开是2001年，我去友谊商店买了并不贵的茶叶，他送了我一个DVD，然后他回到他的故乡---斯德哥尔摩。我们各自以为自此之后便不再会有联系了。要再过三年，我才能在和瑞典王储的午餐上想到他，然后希望王储帮助我找到他。此后我惊奇地收到了他的邮件。在我们陆陆续续联系几个月后，我离开了原来的公司，漂泊到了申城。我只是偶尔会想起他，想起年少时候的我们在午后的公寓外喝咖啡，晒太阳。如同想起旧城故事。

我渐渐地厌倦接听电话。尤其陌生的电话。有的电话孜孜不倦地打来，起初我是兴奋的，后来是烦躁的，最后则是平静的。我猜想那些电话后主人的焦虑和愤怒，这些与我是没有关系的，我想。但一日，我连续接海外电话，我不知道那是谁的电话，我知道那一定是有事情，但我懒得去想。只是偶然碰到了接听，那是Mattias，我的瑞典兄弟，十年前我们一起聊足球，聊政治，聊SEX，各自吹捧各自的国度，各自嘲笑各自的国度，我们一起度过了十年前最重要的时光，那是我们年轻的时光，自负的时光，自卑的时光，敏感的时光，阳光的时光，努力的时光，不曾有懈怠，不曾有绝望，不曾有谎言。

MATTIAS终于在十年后来到了中国。他通过外交部艰难地寻找到我的电话。在建国饭店深夜的大厅，他站在那里将近一个小时。我们各自注视一分钟，我看到他深邃的目光，他渐渐苍老的面庞，我们紧紧拥抱，有一刹那，我甚至感动地要流泪，但想到这不合时宜，便作罢了。我如同拥抱自己的时光，那是十年前最好的时光啊。

没错儿，往事是藏在那里的，连一点也不曾破漏。就像霍金说在我们的周边星球，有如乌贼一样的生物，通过闪电获得能量，穿越时空。有巨大的触角的多肢的生物，穿过巨大的地表攫取水分，我们以为没有，实际上有。时间如同河流一样，有时候平坦，按部就班地流淌；有时候激流勇进，如同巨大的漩涡；有时候经过巨大的黑洞，如同我们的梦境，坠入没有始终，没有大小的虚无。但他们始终不会消亡。他们藏在那里，注视着两个已经渐渐变老的伙伴，明亮地如同儿童的眼睛。

我们谈起了很多往事。谈及那些故事真是让人觉得迷幻。好像第一次我进入迪厅，听到刺耳的音乐轰鸣。那是我告别少年的体验，巨大的工业的，金属的轰鸣，那不是我的乡间，正是他人的城邦。

然而这些相遇依旧要被穿越。我在那个荒芜的夜晚依然很快地睡着。关于是日的梦，我已经忘记。关于我们的一切，关于我们每个人的一切，都注定会被忘记。这是事实。